不会,爱过,年更

【云亮】戒不掉活着

*

赵云先问,你还好吗?诸葛亮反问,你瞎吗?问的他有点发懵。他站在病房的一角,病房窗外鸟语花香,天光照澈刺的他眼睛略疼。面前发色苍白的诸葛亮坐在病床上,双颊微瘦,目光却犀利:你看着我,你觉得我好不好?

他感觉语塞,答不出来,顿了好久,又问,真的那么严重吗?诸葛亮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骂他,但是顾及医院的大庭广众,没有出口,只是瞪着他道,你来看我,就为问这个?自己看病历,非要医生把剩余寿命写上你才懂?赵云凝固片刻,说我不懂,同时感觉头很沉,一直发晕,吃力消化着诸葛亮说过的语句。最后他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但是你来的正好,带我出院赵小云,诸葛亮说。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过了,呆呆站在原地,半天没动,挤出一句,为什么要出院?诸葛亮叹气,像看傻子一样看他,耐下性子跟他讲:他们已经帮不了我什么了,医生会同意的。我不想在这待着我得出去……但需要一个人帮忙。随后赵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这些事情?

别废话了,赵十万个为什么,诸葛亮对他说。记住,从此时此刻开始你就是我亲眷。


*

医生看了他们两个一会,问,办理出院?

诸葛亮点头,桌子底下狠狠一掐。赵云如梦方醒,跟着点头。

医生说,你们两个是兄弟吗?看着不像啊,只是朋友的话不能随便让你出院。

医生补充,直系亲属才可以。

空气静谧了几十秒。

赵云正愣着。诸葛亮闭上眼,神色悲痛地说,他是我丈夫。

医生轻轻叹气,现在的人啊……没事,我能理解你们。

出院手续办理的很快,赵云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还是觉得精神恍惚。几天前他刚刚听说前男友住院了,待的时间不短,不知道什么病情,一整个下午都为此心不在焉。不管怎么说,他和诸葛亮花前月下,谈过情说过爱,扣过十指吻过发丝,最不济也是露水情缘,他知道诸葛亮素来不把自己的健康状况当回事,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今天他只是决定来探望一趟,进医院时还单身,出来后就变成已婚人士了。他瞥一眼自己身旁的结婚对象。诸葛亮终于摆脱病房多日桎梏,看起来很有兴致,略显虚弱但还是快乐地呼吸着,像是重新沾到海水的鱼。

他问他,你家里人呢?诸葛亮停止快乐,瞪他一眼,目光指责他打破氛围。他说,你以前又不是不知道,没有血缘,挂个抚养关系而已。一家人正在海外享受小资生活,谁愿意管我这些破事。两个人站在大路边上,车鸣轮响飞驰而过,谁也没想下一步去哪的问题,脑子里全装着别的。赵云弱弱地说,可是你都……诸葛亮面无表情,我都怎么样?

赵云没再接话,接不了,他说不出那个字。过了一会他问,你现在住哪?诸葛亮终于等到这题,眨巴着大眼睛说,住院前我就把租处退完了,现在哪也不住。那你心真大呀,赵云感叹,无可奈何。诸葛亮时隔多年再次踏进他家门的时候,极其地意气风发,就仿佛国王凯旋而来,冠着阳光,重回领土。

你要是让我开心点,我再赖着你十年八年说不定也没问题,诸葛亮找到以前那把常坐的沙发椅,骄傲坐定,像只猫。他接着说,可我如果不开心……赵云道好了ok了你不用再讲了,我都明白,内里提心吊胆。刚从医院回来,大病当头,关于生死的问题对诸葛亮来说很是廉价,万一他再凶狠一点,随随便便都可以以死相逼。赵云抬手擦擦额角,只触到自己发带,没有冷汗流下来,但他还是下意识用手背轻碰。诸葛亮眼睛微眯,一秒看穿他想法。他说,赵小云我突然好难受,手捂在胸口像个歌舞剧演员。啊,我要死掉了,快救我一下。

赵小云是很早之前就被创造出来的称呼,早到追溯回学生时代。但哪怕是学生时代的小赵云也不小,甚至比小诸葛亮大那么将近一岁,可是这个名字一直被诸葛亮使用着,直到他们双双长大,相恋一会又分开一会,再到现下被重新唤醒。赵云已经没有最初孩子气时那么抵触这种叫法了,诸葛亮越叫,他的气势越小。叫了多年后他回到诸葛亮面前,不能自持地温顺听话,服服帖帖。诸葛亮被演绎天赋砸中,目光微弱又空洞地望向赵云,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身亡。赵云默默答应他一切要求,给他端茶倒水,揉眉心递枕头。期间诸葛亮一直细细审视他,万事俱备后突然坐直身体,一瞬收敛全部表情,声音冰冷无比:你是不是觉得我都是装的,只为了在你家借住?

是——赵云面不改色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过了须臾才说,怎么会。



*

诸葛亮很生气。诸葛亮扬言要打他,但是身体实在没力气,锤了他两拳,自己先瘫在椅子上,后来感觉不太舒服,改为瘫在床上。他仰面看着天花板淡淡地说,我肯定会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是人都会死,没什么讲大道理的必要。可我要是心情好,死之后会回来找你的呢。就像那句老话一样,变成鬼也会回来找你,懂吗赵云?动心了吗?喜欢我吗?

没有回应。他抬头看赵云,看见一副僵硬的面孔。

哦,不好意思。他说,我开个玩笑,你别这么扫兴。

*

赵云不如诸葛亮看得开,他都不知道诸葛亮怎么看开的,死这个字一直让他微微心颤。先前他自己过的日子很是平静,早出晚归,日日如常,不惊不扰,像是爱冷淡。自从早前诸葛亮从男友变成前男友后,爱之一事就远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而死一直都不在。他还年轻,眉眼清亮,双目可及的人生规划中都没有为此准备什么。赵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找到诸葛亮从医院带来的那本病历,细细研究一番,和他约法三章:不能熬夜,不能缺水,不能碰冰的辣的,闲来无事最好晒晒太阳……诸葛亮说,反正我要死了,所以去你大爷的。赵云没说话,感觉自己想笑又想哭,不为别的什么,什么都不为。

晚上他们分地方睡。赵云把诸葛亮在床上安置好,自己再想靠近时,却被制止了。诸葛亮说,不可以,你睡地板去。赵云先是愣住,随后委屈,我就睡床边,又不会碰你,而且我们当初不就是这么睡。诸葛亮面色冷静,跟他讲当初是当初不是现在。赵云说可这是张双人床,挺大的,你一个人睡有点浪费。诸葛亮说地板这么大你睡都不睡,不浪费吗?当夜赵云蜷在客厅沙发椅上,裹着单被,感觉很冷。

窗扇安静立着,隔开夜色喧嚣,夜行的车灯不时映亮整块天花板,斜着驶进来,再斜着离开,在赵云眼前一遍遍留下一晃而过的光。他姿势难受,自己也睡不着,就开始想,在黑暗和短暂的光明中想诸葛亮,想着他以前对我可好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或许是生病这段经历让他的性格发生改变。刚谈恋爱的时候,诸葛亮总是不太敢当众牵他的手,说到情话,还会微微面红。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爱他,而诸葛亮也一样,对他微笑,对他表示温柔,每通电话结束前都会道一句我爱你赵小云,那声音至今仿佛依旧能贴着他耳朵响起,就好像害怕这种情感会有哪怕一丁点未能传达。可是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诸葛亮现在连死都不怕啦,他还会害怕什么呢。

赵云感觉有点落寞,思维又跳到另一处。从前他们同居,诸葛亮几乎爱透这张沙发椅,就比爱自己差那么一点。有时屋外下暴雨,没有事情做,他就坐在椅子里看窗外的雨幕,而诸葛亮倒在他怀里午睡。雨声嗒嗒地敲打窗户,掀起隐形的心潮和涟雾。他默然抱着怀中人,感受他的一呼一吸,均匀而平稳,一只手从他后颈不自觉摸到蝴蝶骨,一路向下,再到细长的腰线。诸葛亮不自觉哼一声,整个人有些发软,那一刻赵云感觉他真是可爱至极,几乎被幸福击昏。

他不知不觉在回忆里睡过去了,早晨起来,从椅子上艰难下地,浑身酸疼。老实说后来为什么会分手,赵云自己不太记得。爱情炽热太久,难免也觉得俗,冷静一下在当时是最佳选择。可赵云觉得自己从来预想的都是冷静一下,一下而已,除诸葛亮外他没有再期愿过任何人。熬过这一下,一切就都会变好了,太阳就又升起来了,世界又要明朗了,万物包括爱在内都将要复活了,在光明中走向永恒的繁茂昌盛。但是上帝拎住他的衣领,强迫他清醒,把他丢进医院里。他在那和诸葛亮再次见面。



*

哪怕是双人床,诸葛亮也睡不安稳,睡梦中放飞自我,动员所有沉寂已久的运动细胞。赵云后来照顾他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每夜要起来两次,走进卧室,把掉在地上的人捡起来(是的捡起来),再搁回床上。可他也并不总是清醒的,把诸葛亮放好后,实在困极,自己也就顺势栽倒在床上。清晨时他在头晕目眩中醒来,睁眼看见诸葛亮睡颜安和。几缕碎发挡在额头前。睫毛很密,铺盖着,一动不动。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就默默地看了诸葛亮一会。看着看着,感觉他的呼吸很轻,就像快要消失了一般。

他还活着吗?赵云突然惊觉,瞬间慌了。他大声说,诸葛亮,伸手去碰他的脸。诸葛亮在昏沉睡梦中被拍醒,模模糊糊听见赵云叫他,睁眼看见那人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懵了一下问,你犯什么病?然后赵云就定格在那里,盯着他看,反复确认他没有离开。一双眼睛睁得很大,不眨一下,也流不出眼泪,看不出是欣慰还是悲伤。

是不是之前我吓唬你次数太多,才让你这么紧张。诸葛亮坐在床上,了解前因后果后破天荒慷慨地给了赵云一个拥抱,摸摸他的头发,揉揉他的耳朵,闭目静止一会说,我以前养狗的时候,就是这么哄它的,特别管用。

你养过狗?赵云沉默半晌问了这么一句,低着头给他揉。

养啊,刚和你分手就养了。可惜抱回家的时候得病太多,最后也没养多久,诸葛亮小声念着。说起来它跟你很像——我觉得它就和你一样,是另一个你。每次让我一记起来,都会感觉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

因为想啊。

你会想我?……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喜欢我了。

笨蛋吗。这话我从来没说过。




*

孔明。

怎么?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病好了。

那个人好像轻轻笑了一下。梦向来都是反的,知道吗。

……我是认真的。他有气无力地回应,我梦见你真的好了,痊愈了,再也没事了。我在梦里特别高兴,在大街上像条疯狗似的跑,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这个好消息。然后高兴着高兴着,我就醒了……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你说这话,是想让我夸你有多傻吗?

不是的……我其实想说,孔明,如果真的有机会,我们就重新开始吧。

他动了动喉咙,整理一下勇气,他说是的我就是想说这个,我们重新开始吧,诸葛亮,我很爱你,特别爱你的。我想了很久,既然你不怕这种病,那我也不怕,万一,我是说万一,病情真的就好转了呢?我们还可以过上以前的生活,你把新手机号码告诉我吧,拜托,我好久没和你通过电话了,我还是舍不得你,没有没有撒谎的啊。当时做过的事,或者没来得及做的事情,你都告诉我,帮我列个清单也行,我陪你重新来一遍,这次不留遗憾……他话没说完,诸葛亮缓缓把头垂下,抵在他的肩膀上。

他过了很久才说,你以前见过我哭吗。

……好像没有。

那就好,他的声音略微沙哑。最好永远都别见到。




*

然后诸葛亮吻了他。

赵云的舌尖上还有伤口,很久之前自己咬的,现在只觉得有些轻燎般的疼痛。

终于不用睡沙发椅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庆幸。他们不断地接吻,相拥,在清晨里,在黄昏中,一如之前,熟悉到有些陌生的感觉。诸葛亮的身体有些发弱,哪都去不了,卧室的窗框圈住他的昏晓与时间。有一次,赵云坐在床边,刚刚结束一个深沉的吻,诸葛亮就主动附了上来,轻轻靠在他身上。

怎么了吗?

诸葛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无言地倚靠着他。赵云的心多跳了几拍,同时感觉有些意外。诸葛亮以前从未主动和他拥抱过,哪怕最初谈恋爱时,也都是他次次先一步献上怀抱。诸葛亮待在他怀里,很不情愿地抬手回应一下,笑问赵小云你抱够了没?现下时过境迁,诸葛亮倒是依然这么问,只不过后面再添一句抱够了就滚。

也是在这一刻赵云突然心下一悸,意识到事情不对,可是来不及了。诸葛亮在他身后咳出鲜血。




*

他没在急救室前等待太久。有小护士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他,问,您是家属吗?

是的。

冒昧问一下您是他的?

我是他爱人。

哦,抱歉,是这样……您知道诸葛先生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对吧?

是的,我知道。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您早有心理准备就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护士微微低头,末了看着他,还是于心不忍地补充说,您不要太难过。




*

他想,别当他多乐观,他早就想死了。早晚都是死,不如赶紧结束,不必害怕的。病房里有玻璃杯,打碎之后足够锋利。结果朋友说:赵云打算来医院看你。

不情愿啊……可还是再活一阵吧,他乐意现在死立刻死马上就死但是这颗心不乐意,在他的世界里最终是感性说了算,他失去发言权。爱在梦和言语间跳跃,瞳孔里那抹流光像朝霞。难以名状的,姑且叫做生,这不是瘾却戒不掉,不知何起,万象生端。为什么还会来,为什么缄默隐忍不言,我也变得爱问为什么了。

你看,我终于也变得像你一样。但是我想我该回去了。




*

赵云最近在收拾屋子,连着几天,效率很低,因为他老是不自觉地走神。有时床边的沙发椅放歪了,椅背朝着他,他总有种那里坐着人的错觉,仿佛诸葛亮会突然从那后面出现,走过来,略微抗拒但还是与他拥抱,摸摸他的头发,亲一下他的脸颊。

他走过去,把椅子摆正,同时打开窗户,有什么细微的声音传进耳朵。他抬起头,窗边一只小鸟也抬头看他,抖抖纯白羽毛,宝石般的蓝眼睛眨了一下。他浑身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停止流动。

许久之后,他轻轻、轻轻地把手伸过去,轻到就像害怕惊扰了阳光和空气。

是你回来找我了吗?他问。

小鸟没有回应。小鸟当然不会回应,它又看了他几眼,跳跃两下,扑棱棱飞走了,融进苍穹的碧色里。





下辈子再见了,赵小云。他仿佛听见他在说话。别忘记了,我说再见就得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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