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

●暗鸦

 

村西面的深林里，栖息着群落庞大的暗鸦一族。

 

诸葛亮是其中的一只小鸟。

 

据传言说，暗鸦曾因具有自己独特的魔法，在千百年来一直被人们奉为守护魂灵的神鸟。然而现在，时过境迁，当村落逐渐不再迷信自己的神灵，昔日用于祭祀的神殿都化做齑粉后，人类和暗鸦两个种族间的友谊似乎也就走了到尽头。长期以来，暗鸦和村民们一直谁都瞧不起谁，不论谁找到机会，他们都会想方设法给对方捣个乱。

 

比如采集树叶的村民一不留神就会被暗鸦叼走篮子。

 

比如某只暗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头顶的羽毛被村里的小孩揪秃了。

 

比如暗鸦动用地灵魔法，让树长出强壮的四肢，把闯入森林的少年一把扔了出去。

 

顺带一提这个倒霉的少年叫赵云。

 

时间久了，每个人包括每只暗鸦在内都把对这种日复一日的争斗当成了习惯。很多村民都将房子搬到了远离暗鸦的区域，暗鸦群落也集体向森林中部退居几十米，撤到了人们很少涉足的地方。但是尽管如此，种族间的冲突也仍未结束，他们依然会随时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咒骂对方。

 

而矛盾彻底爆发的原因，是村子里的一群人临时起意，在山脚下的空地上移来了好多果树。

 

当夜色渐深，暗鸦群照例从远方归来飞回森林里时，没有一只暗鸦料想到原来飞行路线拐角的那片空地上，竟然凭白出现了一堆树。

 

带队的老鸦眼神不好，首当其冲撞在了树上。

 

诸葛亮是队伍中反应最快的那个，看到异样后立刻在空中刹停，可惜没有用，他还是被身后其他来不及停下的暗鸦推着撞在了树上。丛林里瞬间响起了一片哗啦啦的壮烈声响，昏暗的夜幕下，惊叫和怒骂声此起彼伏。住在附近的村民不明状况，被暗鸦们喧闹的声音吵醒后怒气冲冲，扯开嗓子就同远处的暗鸦大吵起来。

 

当晚路过村子的行人纷纷表示，在这片人们与暗鸦冷战已久的土地上，呈现了一个前所未有，以互骂方式热烈进行的大型种族文化交流现场：

 

“哪个傻子在这种树！”

 

“我去你奶奶的！”

 

“去里奶奶！”

 

“听清楚了，是去你——奶奶！”

 

“我去李奶奶！”

 

“你奶奶！”

 

“李奶奶！！”

 

村里的李奶奶咣地踹开门，冲出来破口大骂：“都给我闭嘴！”

 

 

自此之后村民与暗鸦的关系跌落至冰点。

 

诸葛亮的心情也差到极致。

 

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他不堪忍受暗鸦与人类之间的矛盾，却也始终无法改善两者的关系，只能看着情况愈演愈烈。这段时间也时常会偷偷从暗鸦的栖息处溜出来，化成人形，独自跑到森林里散心。暗鸦族中的长老们都不愿意搭理诸葛亮，而且熟稔他的品性，从来也不会在意他去了哪。

 

没有别人来打扰，诸葛亮每次独自走进森林一待就是很久，偶尔也会去鹰喙崖周围转转。

 

鹰喙崖是丛林中一处险峻的山崖，因为像鹰嘴一样呈钩状弯起的石峰而得名。从前这里是山林的入口，现在却成了村民和暗鸦占有地盘的分界点。崖顶的风常年很猛烈，诸葛亮把自己身后快被吹到散架的羽翼收了收，一步步沿着小路向上爬，踏上了高耸的崖顶。

 

整片森林都于视野之中向外绵延而去，消失在地平线外。

 

阳光不好，狂风不燥，是个跳崖的好日子。

 

诸葛亮想着这些天里族群铺天盖地的烦心事，自嘲地轻轻一笑，没有犹豫地向悬崖外踏出一步，纵身跃了下去。

 

●少年

 

师父曾对赵云说过，闲的没事别招惹暗鸦。

 

这种教诲赵云听其他人说过很多遍了。每一个村民似乎都对暗鸦痛恨到极点，将其成为灾星恶鸟，甚者有言道：遇见暗鸦者，天天被狗咬。

 

但赵云隐约觉得，师父好像并不抵触暗鸦，还会给他讲述许多和暗鸦有关的事情。也许是他以前在森林里居住的时日长，对这些神奇的鸟儿更熟悉一些。只不过他偶尔会像这样告诫赵云，别随便靠近暗鸦，他们的魔法有冲击效果。

 

冲击……什么？

 

冲击效果。就是说，如果你和一只暗鸦待了太久，很可能会被他身上带有的法力影响大脑，进而精神恍惚。

 

赵云问，那会怎么样？

 

师父说，会变成白痴。

 

然后师父就走了。

 

师父是远近闻名的药师，时不时就要进城一趟，好久也不回来，留下赵云一个人在家自理饮食起居。当初暗鸦与村民矛盾爆发时，他们的房子是唯一一座没有向远处迁移的，因为师父说，离森林近一点，进山采药更方便。久而久之，他们就成了脱离整个村庄，住在最角落的一户。现在赵云每天想去最近的邻居家里，也要跑上一小段路才能到。

 

师父不在的时候，赵云的生活还是很清闲的。没有其他什么繁重的任务，只要每天背着大大的竹筐进山，再按照约定在天黑之前，及时将采好的柴草送给村子东边的村民们就可以了。至于师父提醒他小心的暗鸦，赵云从来都没完全在意过。魔法什么的对于年轻气盛的少年来说，就像讲笑话一样扯。

 

直到上回进山时，赵云遇到一棵发羊癫疯的树，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它连人带筐扔上了天，径直飞回了自己家的阁楼。

 

那一天赵云在阁楼的窗户上挂了半天，吹了很久的西北风，最后村里的人偶然发现才急忙赶到将他救了下来，暗鸦与人类之间的怨念自此又加深了一层。

 

但不同与其他人对暗鸦的恐惧和憎恨，这次的有惊无险，反而加重了赵云的好奇心。

 

听说都是听说，他之前还没有亲眼见过暗鸦一次。赵云还小的时候，一直以为暗鸦和乌鸦是同一种鸟，可师父告诉他这不对。师父说，暗鸦与其他生物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具有魔法能力。他们还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在鸟身和人形之间自如变化。

 

小赵云都听呆了：能变成人？

 

暗鸦族那时已经搬进了森林深处，年龄还小的赵云能做的事不多，自然也没有机会去亲眼证实，想要见一见暗鸦的渴望被埋在心底里沉寂了好久。后来赵云一点点长大，每天需要忙碌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逐渐学会自己看家自己做饭自己进山……直到这会儿被暗鸦的魔法从林子里甩出来，他才发现那点陈年的渴望好像一夜间发了芽，在心腔之中疯长，沿着骨骼侵占他浑身神经，指使他将目光投向森林更深处去。

 

他都快忘了，暗鸦就住在这片森林里，离他从来也不远。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去见一见他们，从远处暗戳戳地观察一下也好。

 

于是连续几天下午，赵云一个人背着竹筐，走到山林小路的尽头后并不折返，而是继续向前走去，踏进了那片未经村民开垦而草木丛生的土地。

 

暗鸦栖息的地方并不好找，赵云一开始也没有抱有太大的信心。而且就算一直在森林中晃悠到快天黑的时候，他也可以从这里采满满一筐柴草，及时赶回去交差，明天再继续他的寻找计划。

 

下午的森林内半天都没有一缕微风吹过，安静地仿佛都能听见几里外的树叶落地的声音。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叶子挡住，整片林子都显得十分昏暗。

 

赵云站在丛林深处，略微估算了一下他该回到村子里的时间，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头顶突然传来树枝牵扯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赵云抬头看去，然而连看清情况的机会都没有就眼前一黑。

 

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颈椎咯嘣脆的声音。

 

●相遇

 

诸葛亮会选择跳崖，是因为暗鸦的长老说过，鸟类是不会轻易摔死的。

 

可是没有谁告诉过他，这样可能会砸死个人。

 

整个下落过程他原先都预测好了，先从悬崖上跳个爽……然后在近地面不到十米的地方用翅膀减速……再跌进树冠中减速……最后再掉进茂密的草丛里……软软的，吧嗒一下，多么完美。

 

他可以在那儿躺一天的。

 

撞得腰好疼。

 

诸葛亮挣扎了半天，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到昏过去的少年时却愣住了。

 

少年倒在地上，蓝色发带覆盖下的清俊眉宇微微拧起，折射着刚刚被当头一鸦的疼痛。

 

某种意义上诸葛亮同赵云一样，没有真正地接触过另一个种族，对人类的态度又陌生又好奇。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被他砸到不省人事的赵云，几次爬起身来摇摇晃晃想逃跑，但最后又转回来了。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慢慢凑过去，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他。

 

 

我好像砸了个人。

 

 

他骄傲地想。

 

不对，妈的，我有什么可骄傲的？

 

诸葛亮抿抿嘴唇，第二次平复着心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了捏赵云的脸。

 

 

他又开始骄傲了。

 

 

真的是个人哎！

 

 

赵云被他揉了半天，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含糊不清地问：“发生什么……”

 

他这么一出声，刚刚还玩得不亦乐乎的诸葛亮受到高度惊吓，瞬间变成一只炸毛的暗鸦，嗖——的一下冲进了远处的草丛里。

 

砰。

 

撞树上了。

 

“呜呜唔唔唔唔……”

 

头卡在树洞里拔不出来了。

 

 

赵云昏昏沉沉地坐起身，揉了揉眼，呆呆看着远处那只半个身体卡在树干外面，还在拼命扑腾翅膀的墨蓝色鸟儿。

 

他扭头，发现自己的竹筐还倒在身旁。

 

刚才是不是……有谁在碰自己？

 

树洞里，墨色的鸟挣扎一番后已经放弃，颓废地卡在那儿不动弹了。

 

赵云站起来，朝那边走进了两步，出于疑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诸葛亮：好个球，你觉得我好吗。

 

但诸葛亮忍住了。在狭小的树洞里变回人形等于作死，而且他也倾向于选择保持较为安全的沉默。

 

赵云的声音又从树干外传来：“刚刚是你待在我旁边吗？”

 

不是不是不是，快滚。

 

“算了，我先帮你出来吧。”赵云又等了一会，迟迟得不到他的回应才说到。

 

对呀，赶紧帮我。诸葛亮想。看来你也不算傻。

 

等会。

 

你想怎么帮我？？

 

下一秒，诸葛亮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他的身体，硬生生将他向外扯去。脖颈被树洞卡得死死的，像是要被折断了，随着力量的增加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等……不要……你会把我……勒死的……

 

砰地一声，赵云身前的用力点突然消失，手中一片轻松。他没来得及收起力气，整个人仰面向后翻了过去，紧接着下一秒就有另一份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

 

赵云一慌，下意识伸手拉住了身前的人。

 

诸葛亮也一慌，没料到自己一紧张在这种时候变回了人形。他赶紧撑起胳膊想逃，结果又被赵云拽了回去，脸颊一下撞在他的胸膛上。

 

手臂被人牢牢握住，没办法摆脱。他不知道赵云要做什么，也不敢轻易开口，只能茫然失措看着面前的赵云。

 

老实说，这也是赵云第一次和别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诸葛亮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衣外铺满了灰黑色细羽。一双微微愕然的眸中叠着风影，瞳孔里凝结的是他先前从未见过的钴蓝色。

 

赵云表情怔怔的，余光扫视一圈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羽毛，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是……暗鸦？”

 

●初识

 

诸葛亮愤怒地坐在石头上。

 

“你揪我。”

 

赵云无奈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帮你从树里……”

 

“你揪我。”诸葛亮瞪他。

 

赵云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竹筐，什么能拿的东西都没有，最后只能先将割草的小刀从里面捡了出来。

 

从刚才开始暗鸦就一直不肯放他走，和他在这里僵持着，还义正言辞地把他的姓名问了出来，一副要跑到村子里告状的架势。他瞄了瞄诸葛亮的神情，又有些焦急地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方向。如果在太阳落山之前，他还不能背着一筐柴草回去的话，村里的人一定会责备他的。

 

而此刻，诸葛亮的内心活动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一开始留下赵云只是因为觉得有意思，不得不说他就喜欢欺负这种性格温和的人。谁让他刚刚差点弄死自己。难得有人供自己耍着玩，怎么可能放他走！

 

直到诸葛亮发现这个人类突然停下了与自己的争辩。

 

他开始叹气。

 

他从筐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瞥了一眼自己。

 

他忧郁地看天，似乎做出了一个沉重的决定。

 

 

我去。

 

他真的要弄死我？

 

 

其他暗鸦从前就告诉他，人类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生物。他浑身僵硬地呆坐在原地，大脑里瞬间飘过了一千句遗言。

 

怎么办，现在跑？

 

要是他一路追杀我追到栖息地怎么办？

 

自己刚刚把名字告诉他了。如果这个人真的杀到家里找他，暗鸦族肯定会毫不犹豫把自己踢出去的。

 

危急时刻诸葛亮突然记起长老曾经说过：打不过对方的时候，保命要紧。

 

遇到人类女子就装帅，遇到人类男子就卖乖！

 

还有，一定要认亲！人类对亲人的称呼最有认同感！

 

即便他以前从来也没把这些歪理放在心上，现在的他也根本来不及思考。这货叫什么来着？赵子……子子子龙？

 

 

赵云握着刀，看向周围丛生的草，尽量用最委婉的语气开口：“你看，天色不早了，我可不可以先——”

 

诸葛亮凑了凑自己脑海里仅有的称呼语，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子龙哥哥……”

 

 

什么东西。

 

 

诸葛亮和赵云的心里同时滚过一股轰轰烈烈的泥石流。

 

赵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聋了吗？你刚刚说什么？”

 

诸葛亮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会只能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没，没事……”

 

赵云一脸懵比地看着表情极度扭曲的诸葛亮：“你怎么了？”

 

诸葛亮快哭了：“真的没事，拜托不要让我再说一遍了……”

 

……暗鸦好奇怪啊，赵云想。

 

人类真难伺候啊，诸葛亮想。

 

“那……”赵云弯腰割下一捆草，扔进竹筐里，又抬头问他，“你能不能帮我收集点柴草来？我担心自己来不及赶回去了。”

 

“草？”诸葛亮看见赵云用手里的刀割起草叶木条，不动声色地快速思考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草做什么？”

 

“送到村子东面去，那边有人要用。”

 

“你每天都会来这里割草？”

 

“对，每天。”

 

“……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

 

“……好。”

 

诸葛亮面无表情地停顿了很久，突然像打定了什么主意般轻声说：“那我以后也可以每天都在这里等你，帮你一起找柴草。”

 

“真的？”赵云听到暗鸦主动提出相见，惊喜之余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到诸葛亮漠然的脸庞又迟疑了一下，“可是……”

 

“不用可是，”诸葛亮看向他，粲然一笑，刚才眉眼间的冰霜稍纵即逝，“说定了，明天就在这里见面。”

 

“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林子的生活每天都很无聊，我巴不得能找到点事情做。”

 

“好吧。”赵云顺手又把一捆草丢进竹筐，晃了晃，“这些应该够了。”

 

“才半筐就可以？”

 

“能交差就行啦。我要抓紧时间回去了，不然肯定会遭殃的。”

 

赵云背起竹筐，跨出丛林，跑上了那条熟悉的那条小路又抬头望了望欲要下落的太阳，又像不放心一般问了一句：“你明天还会在这里的对吧？”

 

“是的啊，不见不散——！”诸葛亮特意拉长了软绵绵的音调。

 

“好的。”

 

赵云冲他笑了笑，转身走了。诸葛亮站在丛林后面即刻翻了个白眼：“傻子吧。”

 

赵云愣了一下，转头看去：“诸葛亮？”

 

“再见，子龙，路上注意安全～”

 

●进展

 

“你每天在森林里待这么久，不会有家里人来找你吗？”诸葛亮问。

 

“师父刚刚进城不久，不会有人催我回去的。”

 

天气有些热，赵云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还不急着开工，坐久了又觉得困意上涌。相较之下暗鸦比他精神的多，诸葛亮觉得跟赵云坐在一起太无聊，就算飞到树上去也没消停。他在茂密的树枝间钻来钻去，一会又突然变回人形，从一条树枝上倒挂下来，猛地出现在赵云面前大声问：

 

“平时只有你们两个人生活在一起？”

 

赵云被吓了一跳，忽然惊醒，仅有的那点睡意烟消云散。他看着面前倒悬着的诸葛亮，还有那副计谋得逞却还假装无辜的表情，抬手挡住那个人的脸就向外推：“别闹，家里只有我和师父。”

 

诸葛亮被他推地在空中摇摇晃晃，极其不满地哼了几声，翻身从树上跳下来后问：“那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几周之内都不会回来。”

 

“几周？那么久？”

 

“对，最近也只有我一个人住。”

 

诸葛亮一惊：“这么好下手呀！”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说，你如果哪天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在森林里逛一逛。”

 

“也好，”赵云回忆了小片刻，“我记得师父以前还说过森林深处有一座瀑布，很好看，可我从来没去过……”

 

“不行，去哪儿要听我的。”

 

“怎么？”

 

“我比你大。”

 

“是吗？”赵云愣了片刻，心想这什么破理由，但转头看见诸葛亮一脸认真的表情也没敢吐槽，只好顺着问到，“那你多大了？”

 

诸葛亮记得长老说过，人类通常以年龄大小划分严格的辈分等级，如果控制了年龄优势，那之后再做什么事都会顺利的多。

 

而且暗鸦是会魔法的，伪造年龄一点都不难吧！

 

想到这，诸葛亮一点都没犹豫，随口瞎说了一个很大的数字。

 

赵云石化。

 

他呆了半天后才磕磕绊绊地说：“你这个年龄，好像都能做我爷爷了。”

 

他又顿了一下：“不，应该比爷爷那辈还要大……”

 

诸葛亮笑了，笑得由衷开心，然后伸手捧住了赵云的脸：“别客气，我亲爱的小孙子。”

 

●计划

和村子相同，在暗鸦族群里，接近人类的行为是被完全反对的。

 

村子离森林远，赵云从来也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但是没过几天，诸葛亮接近赵云这件事就已经被某些眼尖的小暗鸦发现，直接向暗鸦长老告状了。

 

长老知道后派人抓诸葛亮过来，开始训斥他。

 

诸葛亮懒得理，但是又跑不了，最后没听几句就开始走神。

 

“不要随随便便接近人类，他们想害死你这种小暗鸦轻而易举，懂不懂？”

 

“嗯……”

 

“暗鸦这么多年来再三忍耐，努力不再和人类挑起争端，你怎么能打破这个界线！”

 

“哦……”

 

“我们的祖先为了找寻一片适合居住的森林，无数次冲破风暴，飞越雨云，知道为什么他们没被闪电电死吗？”

 

“……啊？”

 

“因为他们从来不跨越雷池一步。”

 

“啊……”

 

……

 

赵云：“什么？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吧？？”

 

诸葛亮：“我哪知道。他叨叨叨叨那么多，我只记住了最后这句。”

 

诸葛亮带着赵云，向鹰喙崖上走去。竹筐有些重，爬坡时又显得很碍事，赵云刚才把它放在了崖底。他跟在诸葛亮身后，看着面拉着他不停向崖顶走去的暗鸦，问：“那你现在还来找我，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的，”诸葛亮说罢回身，扯了扯他的袖子，“别总在我后面待着，自己走到前面去看看。”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看的地方？”

 

“是的。”

 

两个人正处在崖顶前几十米的地方，随着高度增加风势也在变强。赵云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之前也只是偶尔听师父说过几次。山崖旁边石峰嶙峋怪异，张牙舞爪，让人难免泛起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只有这座山崖？”

 

“不只是山崖啦。”

 

一阵强烈的风迎面吹来，光秃秃的岩壁上仅存的纤草上下起伏着。赵云急忙停下脚步，抬起双臂挡在面前，生怕强风将自己卷下去。

 

“可是，这里好像没别的东西了啊，”他后退几步朝身后的人说到，“我们现在——”

 

 

诸葛亮的身体突然贴近了，冰凉的指尖触在他的后颈上。

 

 

赵云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妙，可是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沉重的眩目感就如山洪般凶猛地冲入脑颅。

 

师父曾告诫过他该防备的——暗鸦族能轻易使人丧失意志的魔法。

 

不知道是不是接近昏迷时产生的错觉，但赵云总感觉身边的风力忽然弱下去了，或许这些狂风原本这就是暗鸦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所施展的法术。体力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失，他只能踉跄着倒退，最后靠在了暗鸦的身上。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诸葛亮在自己耳边吐出清冷的几个字。

 

“对不起了，赵云。”

 

●转折

 

赵云重新恢复了意识的时候，诸葛亮正背着他在森林里狂奔。

 

暗鸦用双臂环住他的膝弯，好保证昏迷不醒的他不会在颠簸之中摔下去。赵云的脸贴在诸葛亮背后柔软的羽毛上，身边传来噼里啪啦的轻响，都是奔跑时踩断的树枝不断的呻吟声。

 

“你在……做什么？”

 

赵云微微睁开眼，神志不清地问他身前的诸葛亮：“……为什么要跑？”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暗鸦想抓你，不跑等死吗。”诸葛亮恶狠狠地对他说，丝毫没有放慢自己飞快的脚步。

 

赵云感觉自己有了些力气，尝试动了动垂在诸葛亮身前的双臂，却没有成功。他歪头向前望去，在自己的手腕上看见一捆结实的草茎。

 

“为什么我的手被绑住了？”

 

“我绑的，还没来得及松。”

 

“什么？你为什么……”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诸葛亮一边喘息，一边卯足了力气骂他，“我能背着你跑就不错了，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毫无防备间，四周狂风大作，两个人身边的草木疯狂摇曳起来，本来就灰暗的森林深处显得更阴森了几分，枝叉的碎屑在空中飘舞。

 

一片树叶凌空飞来，啪的一声拍在了诸葛亮脸上，一瞬间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诸葛亮：“啊！”

 

赵云：“怎么了？！”

 

诸葛亮腾不出手，只能拼命地甩头。树叶被奔跑时带起的风顶着，就像黏在他脸上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诸葛亮不知道身后的其他暗鸦追到了哪里，也不敢停下脚步，只能像个无头苍蝇在树林里乱撞。赵云努力支起沉重的脖颈，从诸葛亮背后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两个人奔跑路线正前方一棵粗壮的树。诸葛亮什么都看不见，迟迟没有转弯，径直就朝树干的方向撞去。

 

“树树树树树树树树树！！”

 

赵云惊慌失措，也不知道诸葛亮脸上还挂着树叶，双手抓着他的脸拼命向上抬，想让他看到危险赶紧停下来。诸葛亮原先低着头飞奔，这会突然又被他掰地脖子生疼，毫不客气啊呜一口就咬了赵云的手。

 

“啊，住口——！”

 

话音未落，诸葛亮一脚踩进一处土坑，在大树前不到五米的地方失去平衡，发出一声惨叫跌了下去。在他背上的赵云话还没说完，只听见耳边猛然刮起呼呼的风响，整个人被诸葛亮抛了出去，飞到空中，经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一百八十度转体狠狠撞在了树上。

 

粗大的树干都微微颤了几分，一连串的混乱缓慢平息。强风远去，丛林里回归了最原始的沉寂。

 

脸着地的诸葛亮颤抖几下就没了动静。

 

赵云僵硬地从树干上滑下来，感觉自己的盆骨要碎了。

 

 

●秘密

 

彼时诸葛亮还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他成长还不完全，魔法也不够熟练，就算变成人形也只能保持幼鸟的体型大小，远远看去就像是披着羽毛的精灵。那时候年纪大的暗鸦老师会带着一群像他这么大的小暗鸦去丛林中上课，教给他们一些必要的知识。

 

老师讲到了暗鸦的历史。

 

讲到了暗鸦与人类。

 

讲到了两个种族的矛盾纠纷，讲人类从一开始就必定与暗鸦族不共戴天……

 

诸葛亮看着周围的同伴们聚精会神听讲的样子，突然感觉自己坐不住了。

 

“为什么会有谁天生就是敌对的呢？”

 

老师被突然打断，停了下来。同龄的暗鸦们纷纷将眼光投在了诸葛亮身上。小诸葛没有丝毫的犹疑与忐忑，接着说道：“我之前偶然观察过人类的生活，但却发现他们并不像我们所说的这样。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有自己的朋友，过着普通的生活。”

 

“所以我觉得，我们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误会。既然是误会，就应该有谁来把它解开。如果没有谁愿意这么做，那我也会去做第一只暗鸦。我最希望看到的事，是有一天，暗鸦与人类能和平共处。”

 

满林寂静。

 

小诸葛单手叉腰，轻轻一抖身上的翎羽，很自信地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老师走过来，把他拎出了队伍。

 

后来小诸葛遭到了所有人的嘲笑，还被老师以扰乱秩序的理由赶去树冠上罚站。那天树顶的风很大，刮得他站也站不稳，只好紧紧抱着树枝，摇摇晃晃待了半天。最后一阵大风刮来，整条树枝狠狠向回一弹，他“呀——”地高叫着像颗流星一样飞了出去，掉进了几里外的一处小瀑布里。

 

泡在哗啦啦的冷水中时，摔了个半死的诸葛亮半天爬不起来。他突然想，也许这时有路过的人看见他，救了他，人类暗鸦的关系就能缓和了呢。于是他干脆自暴自弃，就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被瀑布水洗了半天，可惜最后也没有一个人来。

 

人类早就远离森林了，不会有谁闯来这种地方。后来诸葛亮也只能自己打了个滚，从水中爬上岸，拖着一身水瑟瑟发抖地独自走回森林里去。

 

但从那时候起，直到很多年后，诸葛亮也没有放弃这些想法，或者说小时候的经历更使他坚定了信念。暗鸦族的同伴排挤他，长老批评他，好多暗鸦当着他的面指点嬉笑，他也没有再动摇。毋庸置疑这种坚持的成本并不低，再三遭遇的窘境总是让他显得十分可怜，但也正是这些遭遇激励着他，他才一直一直努力着，每年每月，每分每秒，从未退却过。

 

●现实

“喂。”

“喂，醒醒。”

“振作一点，你还好吧。”

 

赵云蹲在诸葛亮旁边，拿着一根小木枝戳他的头。

 

诸葛亮的脸埋在土里，喉咙里呜噜呜噜挤出一串懊恼的声音，过了好久闷闷的声音才从下面传来：“去你大爷的，别碰我。”

 

赵云被骂地浑身一个激灵：“我还是喜欢你以前装萌的样子。”

 

诸葛亮没有动，依旧蔫蔫地趴在地上，只是突然抬起一只手伸向赵云：“把你的手给我。”

 

“手？”

 

“快点。”

 

赵云看着自己被绑在一起的手腕：“可是……”

 

“少废话，快一点。”

 

折腾了一分钟后，赵云半蹲着，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握住了诸葛亮的手。

 

“就这样吗？”他问，“你要做什……”

 

话刚说了一半，一缕微弱的光芒从两个人的掌间流淌而出，滑至赵云的手腕。紧紧绑着他的草茎倏地碎成枯萎的粉末，在空中散去。

 

赵云收回手，惊奇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这就是暗鸦的魔法？”他迟迟不能从刚才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言语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喜，“你还能不能再——”

 

突然间，刚刚还像坨棉花般瘫在地上的诸葛亮“嗷”的一声跃起，噗通一下把赵云扑倒在地。

 

暗鸦的眼睛里是一抹独特的蓝，嵌着森屿与河水，像挥洒着云流的天空，随意一瞥都会沉淀出吸人魂魄的美感——这些是赵云从前听师父吹的，现在的他根本没机会去欣赏。诸葛亮双手用力按着他的肩膀，不给他翻身的机会，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犀利的眼神就好像要把他钉在地上。

 

赵云的后背结实地撞了一下，智商彻底下线。

 

什么情况？

 

我被地咚了？？

 

 

“知道我为什么会背着你吗？”诸葛亮问他。

 

赵云怔了一会：“……你想锻炼负重跑？”

 

“负重……我呸，”诸葛亮用力掐他的肩膀，“我是为了救你！”

 

“救我？”

 

赵云刚刚冒出反问，还没等到回答，诸葛亮就忽然像泄了气一样松了双臂的力量，疲惫地倒在了赵云身上。两个人贴在一起，近到赵云都能听见诸葛亮心脏跃动的声音。

 

赵云大脑瞬间当机：“你……”

 

“有暗鸦发现我拖着你在森林里走，扬言要回去叫长老们过来。我没办法，就先带着你从那里逃出来了。”

 

诸葛亮嘀咕着，慢吞吞地从赵云身上滚了下去，变成了两个人并排躺在地上的姿势。

 

“所以，”赵云扭头看他，“从山崖上开始，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只是想尝试一下改善暗鸦和人类的关系，”诸葛亮说，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有些委屈，“你们村子旁边不是有条河吗。”

 

“对，怎么了？”

 

“我之前想的是，先让你昏过去，然后把你丢进河里。等漂到下游的时候，再当着村民的面把你从河里捞出来，看起来就会像是我奋不顾身救了你一样。”

 

“哦……”

 

“但是我费了好长时间，刚刚把你拖到河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其他的暗鸦看到了。要是被他们抓住，你可能就不只被踹进河里这么简单了，所以我只好临时改变计划，背上你逃跑。”

 

“那为什么要绑着我？”

 

“我一开始怕你从河里爬上来得太轻易，其他人不信啊。”

 

“万一我没能爬上来呢？”

 

“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

 

赵云：“……”

 

赵云：“……好像挺有道理的？”

 

诸葛亮没吭声，安静地望着天空，神情很忧郁。

 

赵云感受着旁边小暗鸦怨念深厚的低气压，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出言安慰他一下：“没关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机会的。”

 

诸葛亮忽然扭头看他，双眼放光：“那我现在再把你扔进河里去一次？”

 

“不不不不不不。”赵云赶紧摇头，“我是说，也许可以找到其他办法。”

 

“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慢慢想啊，我们总能——”

 

赵云再一次地没能说完一句话，因为诸葛亮突然翻身而起，用力捂住他的嘴。

 

剩下的句子被堵回了喉咙里，赵云下意识哼出声音，抬眼却看到诸葛亮因为紧张而狠狠收缩的瞳孔：“别出声！”

 

地上的狰狞树影波动起来，阵阵阴风贴着草地快速袭过。

 

追逐他们的暗鸦自远处闪现，携着狂风掠过天空，滑翔留下的层层阴影在两个人身旁不断投落下来。

 

●逃亡

 

“他们追上来了？”

 

“没事，他们暂时还看不到我们，”诸葛亮压低声音，起身拉住赵云的手，“快走！”

 

赵云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被诸葛亮拉着向前跑去。丛林里卷起强劲的风流，越来越猛，在空中乱飞的草叶已经让两个人几乎已经看不清面前的路。

 

天色阴沉沉，似乎要下雨了。

 

“见鬼。”诸葛亮咬牙切齿，看得赵云条件反射缩了一下手指。

 

“我刚才好像说过更喜欢以前比较萌的你……”赵云说，“发生什么了？”

 

“这是聚集雨云的风术，是暗鸦族专门用来排除异己的方法。”诸葛亮躲避着身边回旋的草枝，拽着赵云快速向前，“所有暗鸦都能通过感知风流和魔法强度，预知并避开危险会发生的地方，所以这种魔法对暗鸦无害，但是人类绝对做不到这些。”

 

细密的雨滴很快落了下来，拍打树叶的声音随风阵阵扬起，响彻丛林。难以计数的树枝被风刮断，从空中坠落，整片森林看起来就像是世界末日到了一样。

 

“不管怎么样，千万别乱跑！”诸葛亮在强风里冲赵云大声喊到，“跟紧我，我一定能带你……”

 

一棵巨大的枝条从诸葛亮的头顶无声无息的坠落下来，赵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猛地一扯，身边的人忽然间就凭空消失在了狂风之中。

 

他惊恐地回头，却只看见树枝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紧接着又被风卷去了别处。泥泞的土地上出了一片碎裂的树叶外，什么都没有。

 

诸葛亮呢？

 

雨水不停歇地打在他的脸上。赵云慌忙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小暗鸦的影子，可是在漆黑的丛林他什么都看不清。

 

“诸葛——”

 

轰隆一声巨响，一阵雷声从天空陨落，爆裂在树林上空，整片树林都被震地不住颤抖。

 

赵云心下一惊，记起诸葛亮最开始的嘱托，急忙甩掉了自己想要大声喊人的念头。

 

雨水淋湿了他的额发，和冷汗混杂着从脸颊上流下来。他在强风中独自行进，尽力不让自己丢了方向。又是一阵雷声震响，在肆虐的风声之后，他隐约听见羽翼划破雨幕的声音。

 

鸟儿瞬息间化作人形，一双纤细的手臂忽然抱紧赵云的腰，使出的全部力量将他向前推去。

 

背后，一棵树被拦腰截断，粗壮的树干摔落在赵云刚刚站立的地方，噪声贯耳，砰地直接将草丛砸出了一片低伏的痕迹。

 

“你没事！”赵云看到诸葛亮，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喊出来。

 

诸葛亮在雨中又跑又飞，经过一番猛烈的风吹雨打，浑身同样杂乱不堪，先前完整漂亮的羽毛也折断了好几支，沉重地从身上垂下来。他的脸被雨水洗刷地苍白，但还是用力拉住了赵云：“小点声，跟上我！”

 

“我们现在怎么办？”

 

诸葛亮握紧赵云的手，掌心重叠处一片炽热。他毫不迟疑的声音穿破狂风呼啸，传进赵云的耳朵里：

 

“我们朝村子的方向跑，暗鸦不敢到那边去！”

 

●误解

 

天空已经黑透了，两个人一身狼狈地逃出来，跑到了村子外的大河旁边，背后的森林还在风雨之中不停摇晃，发出阵阵低沉的怒吼。

 

“那边有桥，离这里不远，”赵云说，“我们跑过——”

 

诸葛亮没理他，一把揪起赵云的衣服，从身边聚起一阵旋风，带着两个人就从河上飞了过去。

 

河对岸，村子里的火光慢慢靠近。

 

出乎赵云的意料，好多村民都举着火把围在村口，不知在做什么。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后，那群人纷纷向这里赶来。赵云刚刚落地，向前没走几步，就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李奶奶。

 

“赵云，我们一直在找你，你去哪了？”

 

“啊……”

 

“村子东头的人说一整天没看见你，最后大家都出来找你，在森林里发现你丢的竹筐，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了。”

 

赵云这会才猛地记起来，事情变化这么快，自己都快忘了还有柴草这项工作。

 

“我没事，没事的，让你们担心了。”赵云赶忙道歉，抬头紧张地看着李奶奶，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他是谁？”

 

赵云愣住了，回头看去。

 

诸葛亮远远的站在河岸旁边，从刚才带赵云飞过河，落到地上之后就没有再靠近。他看着面前的村民们，后撤半步的姿势似乎是想退远，但却停滞在原地，迟迟没有移动。

 

赵云第一次看到诸葛亮的脸上，露出那么彷徨不安的表情。

 

身后的村民开始了小声的议论。

 

赵云迅速意识到不对劲，匆忙回头面向村民们说：“不用怕，他是……”突然间不知谁直接高声一吼，盖过赵云的声音，指着诸葛亮说：

 

“他是暗鸦！”

 

随着这一声喊，村民们纷纷躁动了起来，喧嚷声陡然升高。诸葛亮脸上僵紧的神态急剧变化，整个人一瞬坠入了恐惧之中。

 

好多村民开始捡起地上的石子驱赶他，有人甚至直接将手里的火把扔了过去。诸葛亮闪躲不及，只能在整个村子的怒喊面前慌忙后退，踩在河边没站稳，惊叫一声摔了下去。

 

“诸葛亮！”

 

李奶奶伸手抓住赵云，制止了他想要冲过去的动作：“你要干什么？”

 

“放开我！……请让我去……不要再扔了！”

 

诸葛亮掉进河里。无数白色的水花激荡到空，让他在奔腾不休的大河中呛了好几口水。河面因森林里的大雨见涨，滚滚波涛不停冲撞，诸葛亮把头仰出水面，大口喘气，挣扎着朝河对岸游去。而身后，村民们的叫喊声越发强烈。

 

“滚回去！”

 

“村子里不欢迎暗鸦这种恶鸟！”

 

“别想来这里捣乱，滚回你们的巢里去！”

 

 

“不要！”赵云被好几个村民一起拉住，回头逆着这些声音喊，“他不是恶鸟，他是诸葛亮！他刚刚还救了我！”

 

其他人的怒吼还没有止息，站在赵云身边的李奶奶表情讶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赵云焦急地看着面前的人们，以自己平生所能拥有的最大音量用尽浑身力气喊道：

 

“他救了我！！！”

 

 

夜幕完全垂下。

 

暗鸦消失在森林前。

 

 

 

●夜雨

 

“诸葛亮！”

 

夜半的星痕倒映在蜿蜒的河水里，划出道道一闪而逝的波纹。赵云孤身一人跑进森林里，用力呼唤着暗鸦的名字，即使嗓子沙哑也仍在大声叫喊。

 

他穿过高矮不一的灌木，慌慌张张地向更加漆黑的森林里跑去。

 

周围空空如也，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树丛之间隐约回荡。

 

“诸葛亮！”

 

“诸葛亮！！”

 

 

“你还来干什么？！”

 

赵云猛地回头，看到诸葛亮正站在一棵大树后面。浑身还没干透的河水让他显得病蔫蔫的，凌乱的羽毛紧紧贴附在身上。

 

“我……”

 

“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回来！”

 

诸葛亮冲着赵云大声喊到，喊着喊着竟然哽咽起来。丛林里吹起冷风，阴云再次靠拢，雨点疯狂从天空坠下，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脖颈不停的向下滑。这一次不是出自谁的魔法，而是一场真正的暴雨，将两个人从身到心淋个湿透。

 

为什么会回来？

 

暗鸦昂着头，悲伤到不住啜泣。赵云看着面前的他，却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到现在还能记起第一次在森林中撞见的那只小鸟的样子。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己这些天来一无所知地跟在诸葛亮身后，眼看他只身对抗着暗鸦和村民两方的愤怒，有所察觉后却为时已晚。

 

他做了什么呢？他把村民们的劝阻和不解声甩在身后，于深夜的村巷中穿梭，从明亮的灯火下掠过。徒步跑回森林里，就是为了找到孤身已久的诸葛亮。

 

在这片森木广布的土地上，他是他最后的伴友。

 

当凶猛的狂风暴雨骤然来袭，他是他唯一的阳光地带。

 

 

诸葛亮之前掉进河里，又前后淋了好几次雨，精神涣散不说，身上也已经有些微微的发烫。

 

赵云环住虚弱的诸葛亮，问，暗鸦住在森林的哪里。

 

诸葛亮几乎已经没力气再站着了。他倚在赵云身上，搂着他的脖颈，用最后的理智对他说，不要送我回去。其他暗鸦看见我这副样子，会杀了我的。

 

那我们去哪？

 

回家。

 

哪个家？

 

……有你陪着我的，就算家吧。

 

是夜，在树影星河的掩护下，赵云把诸葛亮背起来，走出森林，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靠在森林边缘，同时又距村子很远的小屋子成了他们两个的庇护所，不必再担心何时会有村谁再来打扰。

 

赵云不知道诸葛亮这样瘦弱的身板先前是怎样背起自己的，也不知道暗鸦会不会像人类一样生病。他把诸葛亮安顿在自己的床上，匆匆去炉子里生火，从师父的桌子上抓来些草药，用铁锅帮他熬了热汤。

 

屋外大雨依旧，杂乱的雨声漾进屋子，显得轻缓了些许。赵云面前的铁锅里，水波下渐渐冒起滚烫的气泡。半响，倒在床上的诸葛亮似乎察觉到什么，用略显喑哑的声音开口说：

 

“你不用这么做的。”

 

炉子下的木枝被点燃，在跃动的火焰中发出噼啪轻响。赵云沉默地垂眸看着，没有说话。

 

“我之前好像听过，人们把暗鸦说成是……不幸的鸟？”诸葛亮有气无力地说，就好像这两句话用尽了他仅存的体力，“我现在想明白了，这和暗鸦族没关系，都怪我。其实从一开始，会让事情变坏的都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赵云叹一口气：“你发烧了，在说胡话。”

 

“是吗。”

 

诸葛亮笑了，喉咙里只剩下微弱的气音。

 

赵云将烧开水的铁锅从火上拿开，放在了先前摆好的瓷碗旁边。

 

“放任我今晚一个人病死在这里吧，”诸葛亮最后说，“这样的话，人类，还有暗鸦……好多麻烦事就都可以避免了。”

 

他将汤药盛好，捧到嘴边轻轻吹了很久，转身向床边走来。

 

“……赵云？”

 

“你不会死的。”

 

赵云说着，轻轻坐到诸葛亮身旁。躺卧在床的小暗鸦已经一点力气都不剩了，只能用无助到有些可怜的神情看着他。他的嘴唇还在轻颤，脸色冻到发白，眼睛因为心理和身体的双重痛苦已经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像是晨森的露水在眼眶里婉转，点滴凝结。

 

“其他人都不重要。”赵云将汤碗放在了旁边。

 

“如果你死了，那才是我一辈子的麻烦事。”

 

他俯身，抱紧了诸葛亮，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滚烫的肌肤与被雨水浸湿的发丝相贴，一瞬间就好像是一团火焰落在了冰冷的白瓷板上。

 

诸葛亮感觉到不适，不自觉地轻轻哼了一声。赵云没有放松，而是尽力将更多的温度交送出去，触摸他冰冷的手指。双手从诸葛亮的脸颊滑至脖颈，托起他的头，修长的手指抚进他的发间，轻轻摩挲。

 

两个人的鼻尖碰在一起。赵云睁开眼，迎上了诸葛亮有些失神的目光。

 

“听我的，乖乖把药喝掉。”

 

小暗鸦半梦半醒地点了点头。赵云起身，将旁边的汤药拿来，放在了诸葛亮手里。

 

一碗暖汤下胃，诸葛亮脸色逐渐好转了一点，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赵云坐在旁边看着他。

 

雨声不断。

 

赵云自己也早就明白，暗鸦和人终究不一样，固有的矛盾更是难以消除。如果这里是永远的避风港，他很想让诸葛亮就此住在这里，就这样一直陪着他下去，可是今晚村民们群起而攻之的画面还在历历在目。

 

不是不想留，他自己怕留不住。

 

怎么办？

 

瓢泼大雨被隔绝在墙壁之外。诸葛亮轻细的呼吸声逐渐回归平稳，天地间安静地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赵云看着在睡梦中缓和下来的诸葛亮，把手伸了过去，擦去他脸上残留的雨水。然后微微弯腰，隔着自己的手掌吻上诸葛亮的额头。

 

安心睡一会吧。

 

每件事情都有可能变坏，所有坏事也都有可能好转。

 

在所有的努力得到回报之前，他愿意守着这只陷在困苦中的小暗鸦，同他熬过最为艰难的时日。

 

有朝一日，他们必将一起，历尽风雨，得见晓光。

 

●结局

 

赵云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他昨夜照顾好诸葛亮后，爬上阁楼开始在桌子上写东西，结果写了一半就不小心睡着了，在清晨被诸葛亮推醒后才缓过神来。

 

阁楼窗外的树叶间传来鸟雀跃动的轻响，他先前摆在桌角的烛灯都已经燃尽了。

 

诸葛亮瞟了他一眼，拿起了摆在他面前的那张纸。熬夜点灯的字迹歪歪扭扭，他看了好长一会才能勉强认清。

 

“这是什么。”

 

“……呼吁书。”

 

“呼吁书？”

 

“我想把它念给村子里的人们，纠正一下他们的认识，好让大家不再对暗鸦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你昨晚一直在写这个吗？”

 

“对，我只是……”赵云说，“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任何帮到你的可能。”

 

“念念这个就能行？”

 

“也许呢……我还没写完，而且也需要好好修改一下。”赵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显得精神一点，“昨天夜里我想了半天都没有头绪，最后想困了，就梦游着写下来一些，所以可能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这个，”诸葛亮指着上面一处，“什么叫‘暗鸦种族天赋是撞树’？”

 

“……”

 

“嗯？”

 

“忘了它吧。”

 

“做梦。”

 

诸葛亮踹了赵云一脚，低头一行一行接着下去：

 

 

很久之前，暗鸦和人就住在一片土地上。几千年来我们一直做着友好的朋友，帮助对方，共同生活。

 

在一个日黑风高的白天，我就认识了一团暗鸦，他叫诸葛亮。

 

 

“这个量词你是认真写的吗。”

 

“我只是觉得‘一团’听起来比较形象，很像你卡在树的样子……或者你想用什么？一块？一朵？”

 

“闭嘴。”

 

 

听师父说过，能相遇就是缘分。虽然我到现在也不太懂这个词具体什么意思，但就管这个叫缘分吧。

 

我也相信在认识之前，我和诸葛亮虽然一直隔着十分遥远的距离，但也多多少少和对方有些联系。

 

我呼出的空气曾跨越半座森林变成和他一同飞翔的风。

 

他沾湿过羽毛的溪水是明年我头顶飘落的雨。

 

我在年初时仰望一棵树新生的春芽，他在入秋后叼走那棵树落下的枯叶。

 

我邻居的老爸的发小姐姐家孩子跑去山的山的山那端村子里玩时招惹的熊孩子碰见过的野猫曾于三月某个清晨跳上枝头差点把还没睡醒的他吃掉。

 

 

诸葛亮读完一遍，颇有感触地说：“你有病吧，赵云。”

 

“这样能行吗？”

 

“当然不行。”

 

虽然收获的是意料之中的否定，但赵云还是有些惆怅地把视线移回桌面，看着面前剩下的白纸自言自语：“那该怎么办呢……”

 

薄薄的树影像水波一般随风浮动，金色的光线自窗边蔓延到了桌子上。

 

诸葛亮从自己身上折了片长长的黑羽下来，将尾端插进了桌角的墨水瓶里。

 

赵云抬眼看他：“你这是——”

 

“嗯，我和你一起写。”

 

诸葛亮说着快速弯腰，一把夺过赵云所有的纸站到了窗户旁边，拿着刚刚到手的羽毛笔颇为得意地看着他。清凉的风息徐徐吹进屋子，卷起纸角，晨晓的阳光扑了他满面。

 

“这么简单的事，你等着我完成就好了。”

 

他故意背过身去，提笔落到纸首，笔尖却突然停住了。

 

在原地呆站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他才小声开口，以极不情愿又迫不得已的声音问道：

 

“对了，那个，我可能有点记不清楚了，你们人类的文字……”

 

赵云笑着缓步走过来，以半个臂弯将诸葛亮从背后抱住，温暖的掌心握住他拿笔的手：

 

“你刚刚自己说的，我们一起写。”

 

 

在山那端的森林里，一个暴雨过后温和的晴天，曾有一对少年与暗鸦拿着一张破纸在村子里共同游说。虽然过程很艰难，但两个人最终努力着，一点点疏解了矛盾，将暗鸦和人类两个种族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纷争和吵闹声日渐褪去，森林里又是一派久违了千百年的和谐景象。

 

 

“我记得第一次碰见你的时候，你真的挺可爱的。刚见面不久的时候就管我叫……子龙？”

 

“哈？”

 

“哦，不对，当时叫的是子龙哥哥——”

 

“你再废话我要揍你了。”

 

赵云和诸葛亮共同住在森林边的小屋子中，像所有的童话故事结尾一样，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真正的结局

 

不对啊，我哪有这么幸运？

 

赵云恍然在桌子上惊醒。阁楼窗外树影浮动，飞鸟轻鸣。诸葛亮倚窗站着，目光向外，身后阴影被拉得瘦长。

 

赵云怔怔看了他良久，忽然想记起什么一般转头。昨夜翻找出来的白纸还铺在桌子上，但一个字还没有写。

 

刚才是梦？

 

 

“你终于睡醒了。”

 

诸葛亮听到声音回过身来，淡淡地对他说。

 

“是……”赵云问他，“现在什么时间了？”

 

“已经下午了，你睡了整整一天。”

 

“什么？！”

 

“骗你的，早晨。”

 

“赵云，之前有件事我没告诉过你，现在可能必须要说了。”诸葛亮看着他，似乎有些失落地微微一笑，又将眼神瞥出了窗外，“因为和村子之间的冲突一直没有停下来，而且还有增加的趋势，暗鸦族其实早就有了迁移的计划。”

 

“迁移？”赵云睁大了眼睛，“迁移去哪？”

 

“去找下一片适合居住的森林，能远离这里的地方。”

 

诸葛亮的目光落在叶丛幽深处：“很感谢你能收留我一晚，但现在我必须要回去了。”

 

“可，可是一定要走吗？”

 

赵云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急促，整个人腾的一下从桌子上站起来。诸葛亮扭头，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本来还想做点什么，和你一起，去改变人和暗鸦这样水火不容的现状，”他说，“我会尽力去做的，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昨天找到好多白纸就是为了……”

 

“迁移是长老们决定好的计划。”

 

诸葛亮轻轻打断他，一字一字不容反驳地说：“暗鸦族很快就会离开，这件事已经不会再改变了。”

 

赵云在桌子旁边呆站了很久，微张着唇，又想抗拒，又想挽留，可是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出口。

 

先前的希冀突然像泡沫一般破碎湮灭，他只觉得如鲠在喉。

 

“没事的，赵云。”

 

诸葛亮看着他失落的样子，自己也有了些许的出神，半响之后才低下头，缓慢地补出最后一句话：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诸葛亮看向他，笑了笑，转身踏上窗沿，跃出了阁楼的窗户。风流汇涌，几缕绒毛从空中飘落，他转眼化做一只身形小巧的鸟，双翼翻转，黑钻石般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后会无期，赵云。”

 

赵云仿佛能听见那只鸟儿这么说。

 

 

少年冲出屋子的门，拼了命地奔跑，跑进森林，跑上了鹰喙崖。那是这片森林里海拔最高的地方，也许能帮他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当初诸葛亮还曾带他一起走在这里，而现在赵云却只能独自奋力地向上，踏过一个个艰险的陡坡。

 

风在林间穿行，激起唰唰的声响，推开的叶涛一波又一波。丛林之中，集体迁移的暗鸦不断聚集，飞出树冠，向龙卷风般从赵云头顶的高空掠过，离开森林，飞向了更远而未知的地方。

 

赵云站在鹰喙崖上，仰头眺望着庞大的鸦群。

 

他知道诸葛亮一定在里面，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愿意看自己一眼。暗鸦们从空中迅速飞远，他只能一直在后面，不停地追逐，追上山崖的最高处后不得已地停下，用尽全力向远方挥舞手臂，朝鸦群大声喊道：

 

“诸葛亮！”

 

“诸葛亮！！”

 

“再见！别忘了我——！”

 

 

从这时候算起，多年之后的某一天，赵云总会明白过来，什么叫一别永别。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见到诸葛亮——今后再也不会相见的最后一次。

 

村民们都很开心，因为他们终于能和暗鸦分开，开始自己不被打扰的新生活。

 

可赵云知道这种生活是需要代价的。有人得到，有人就必须要放弃。

 

诸葛亮在最后，选择放弃了自己的意愿。

 

而还有太多话没说出口的赵云只能被留在原地，注视着暗鸦消失在天际的另一侧。

 

在这之后，村庄重新搬回林子周围，森屿却再也没看到从前它熟悉的那些墨色飞影。

 

又过去了很久。

 

很久过去了。

 

他总是时常想起他。

 

想起第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见面。

 

他还记得我吗？

 

还会像我这样偶尔回忆过去吗？

 

还会像我这样忘不了喜欢他的感觉吗。

 

赵云只知道的是，在一个黎光渐褪的早晨，那只暗鸦带着自己年少所有最纯真的悸动离开，没有回头。

 

他飞向远山，越飞越远，再也不会归来。

 

 

 

 

 

 

 

 

 

 

 

 

 

 

 

●真真真真正的结局

 

时间倒退回阁楼上的清晨，赵云砰地从桌子上弹坐起来。身旁的诸葛亮拿着他写呼吁书的那张纸刚刚读完一遍，此刻正不住地感慨道：“你有病吧。”

 

赵云傻了。

 

什么情况？有完没完？

 

 

诸葛亮低头，看赵云一副睡眼惺忪又丢了魂的样子，把纸拍在他脸上使劲搓了搓：“终于睡醒了啊？”

 

“是……”

 

赵云甩甩头从脸上拿下那张纸。映入眼帘的字迹熟悉得过分，只看半眼他也能认出，这就是自己昨晚熬夜刚刚写下的东西。

 

他坐在那，呆了足足半分钟去回想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方才还站在旁边的诸葛亮这会已经把他的呼吁书放回桌子上，自己踱步走到窗边，视线投向窗外，发出了不自觉的轻轻叹息。

 

赵云内心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预感。

 

不出所料的，诸葛亮很快开口说到：“之前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但现在……”

 

“你们要迁移去远方？”赵云问。

 

诸葛亮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胡乱猜的。”

 

诸葛亮的表情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长老们希望能找到另一片森林，好带着暗鸦族远离村子。所有暗鸦都要走，我也不例外。”

 

赵云慢慢从桌前站了起来。

 

“虽然这个问题应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真的一定要走吗？”

 

“这是长老们……”

 

“和他们没关系。”赵云摇摇头，很郑重地面向诸葛亮，目光直直落进他的双眼，“我问的是，你真的愿意走吗？”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诸葛亮沉默了一小会，阖上澄澈的眸子，淡淡一笑，“但是我很高兴你会这么问。”

 

赵云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了那张纸。

 

“我写的东西，你刚才也读过了。”他说，“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我心里的想法……虽然我写的很差。”

 

“也不是很差，”诸葛亮说，“非常差。”

 

赵云苦笑：“那你愿意等我吗？”

 

诸葛亮的滞了一瞬，目光徐徐落下来，移向别处：“……其实在这种时候还回答这种问题会很不负责任。”

 

他没有停顿太久，语气间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但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小暗鸦说罢，抖了抖眼睫，很快从失神的状态里抽出身来，冲赵云潇洒地一挥手转身迈步踏上了窗沿：“那再见了，赵云。”

 

赵云一惊，一个箭步冲上去，探出窗户伸手去拉已经跳出去的诸葛亮：

 

“等——等一下！”

 

他奋力一跃，却扑了个空，手中只抓到了暗鸦两支轻盈的羽毛。停不住的身体直接从窗户上翻了出去，整个人从空中迅速下坠。

 

赵云慌忙抬手，试图拉住身后的窗沿，掌心却一下子被尖锐的木刺划出了伤口。他径直掉了下去，喊声还未叫出口，一股黑色的旋风就忽然自他头顶袭来。

 

更多的风流于顷刻间聚合，回旋，托住他的身体，最终送他从阁楼的高度平稳降落到了地面。

 

“你不要命了？！”

 

诸葛亮的身形在缭乱的风息中重新出现，羽毛舒张，发梢低拂，眉尖因为担心和愤怒紧紧皱在一起：“你会飞吗，也敢随便跳窗户？”

 

他还没来得及再多教训什么，赵云就用力握住他的手腕。

 

“你留下来吧。”

 

“……什么？”

 

“留下来，留在这里，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也不想回去的。”

 

柔和的金阳自山林中倾泻。赵云看着他，神情里没有刚刚死里逃生的惊慌失措，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勇气：“暗鸦并不是象征不幸的动物，这些话我一定会一遍遍告诉村民的。如果你肯答应，我保证只要待在这里，我就不会再让任何人对你存有偏见。”

 

“可是……”

 

“你留下来，也不用担心没有地方住。我会赶快把阁楼收拾干净，以后那里也可以多睡一个人。”

 

“专门为了我吗？”

 

“不，”赵云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在下面休息就好，我会搬去阁楼的。”

 

“你应该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暗鸦，不是人类。想改变两个种族间的关系，凭一己之力是根本做不到的。”诸葛亮说到这里，微微垂眸，“从出生到现在，我试验过多少次，就已经失败过多少次了。”

 

“我明白。”赵云回答他，“所以我才会觉得，仅凭一个人完成不了的事情，也许两个人值得一试。”

 

诸葛亮抬头看他，有些妥协地笑着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已经很认真地想过了，这些你一直努力想做的事情，我想我都会愿意陪你一起。如果村里的人们坚持不同意，那我们就挑一个夜晚逃走。逃到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两个人在那里重新生活下去。”

 

“你的师父会同意我和你离开吗？”

 

“……不会。”赵云被他提醒，停了一下，很诚实又有点可怜地说，“虽然我一直觉得他对暗鸦的态度不算强硬，但如果我真的这么干了，他肯定会特别生气，然后会跑去街坊把我从小到大干过的所有蠢事都抖搂一遍，再骂个三天三夜。”

 

诸葛亮忍俊不禁地挑眉：“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还记得师父以前对我讲过，暗鸦魔法的冲击效果。他说，和暗鸦待久了，神志必定会受到法术的影响，而我也确实出现了幻象。”

 

赵云轻轻攥拳，手掌上的伤口传来了真实的疼痛。

 

“刚才的那段时间对我来说特别漫长。我看到了自己和你留在一起的最完美结果，也看到了自己和你永远分别的样子。可就算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梦，至少我现在应该也已经回到现实了。”

 

“……这样吗？”诸葛亮不可思议地听着，不自觉般走近了半步。

 

“没错，我之前也觉得难以置信，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我可能记不太清全部的事情，但是忘不了那种感觉……我觉得不论在哪种情况下，我都是绝对不想失去你的，所以我现在一定要拼尽全力留下你。”

 

“你的智商怎么突然高了这么多？”诸葛亮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调侃他，“再这样的话我都要被你说服了。”

 

赵云笑：“已经弄丢过一次，就不敢变傻了。”

 

“你真的想好了，要留下我？”诸葛亮眨了眨眼睛，微微仰面，温润的鼻息划过赵云的皮肤，“尽你的全力？”

 

“是的，全力。”

 

暗鸦微凉的指尖再次触到赵云的后颈。

 

魔法生效。赵云身体一僵，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我……”

 

“猜一猜。”

 

“……再把我弄晕一次吗。”

 

诸葛亮扬了扬嘴角，问他：“还有呢？”

 

“把我抓回森林里，带到那些长老们面前，由暗鸦族处置。”赵云很不自然地看向诸葛亮，勉强维持着镇静的神色，“或者用我去威胁村民，让他们放弃村子，永远搬出这里。”

 

“嗯，很好的提议。”诸葛亮露出狡黠的笑意，微微眯眼又打量了一遍面前的赵云，“不知道现在的你会后悔说出刚才那些话吗？”

 

“不会……”赵云说，虽然回答地没有犹豫，语气却有些不稳，落在诸葛亮身上的目光也显出些许飘忽，“我只是希望我做出的决定会是正确的。”

 

 

“那你可真是个傻瓜，不是吗。”

 

 

诸葛亮看着面前的赵云听完这句话，最后绝望地看他一眼后，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他自己悄悄一笑，迈一小步凑到他身前，压低了声音说：“一个运气很好的傻瓜。”

 

诸葛亮微踮脚尖，放在赵云颈后的手指轻轻抚住他的头，吻了上去。

 

 

END.

 

 

写一篇文，八年过去了

找一个lofter敏感词，八百年过去了

 

难得有生之年又凑了一回2w，但是这篇写的我超级快乐！（可能是因为越来越菜狗子了）不管怎样第一次写暗鸦皮！改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文体*

520到了，当然要吃点新鲜的糖转刀转糖！